#2.
第二天一早靳东听见有人心情很好的在浴室哼歌。他早上有点低血糖，干脆闭眼在床上瘫了一会儿。那人唱的不是他熟悉的语言，声音也不复昨夜才摸熟的拨高的那把嗓子，陌生的像把没开的大提琴。
循着声音挪到那扇玻璃门前，里面水气还没散干净，氤氲的裹着塞壬对着镜子换隐形眼镜。戴完左边换右边，最后大概终于从反光里看到旁边站着个人，吓了一跳。
谁都没有房里多了个人过夜的觉悟，最后还是王凯靠着洗手台做了个自认为很妖娆的姿势妥协：“早上好？”
他腰上很随便的裹了条毛巾，可能完全只是因为隐形不舒服而多眨巴了几下眼睛而已，靳东揉着太阳穴却完全解读成了另一种不明含义。
“…昨晚来少了？”
那位脸上有点挂不住，可是很快更配合的抛了个媚眼过来。
“说什么呢~”
他手跟着一甩，动作大了点儿，忽然就捂着眼睛慌乱的蹲下来。
“哎我隐形眼镜掉了！”
王凯一只手在地上摸摸索索，靳东也跟着蹲下身。最后从一小片积水里摸到那片透明物体，捻在指间跟他晃，“这个？”
那人有点着急的扑过来抢，他手长脚长没有抢不到的道理，靳东也没真想刁难，顺势朝他凑过来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靳东可以发誓这完全是无心之举，但显然俩人都不适应这么亲密的接触，王凯捂着下巴，又松开，低下头没前没后的嘟囔，“哎我就带了这一对儿怎么办…不能用了。”
“哪边掉的？”
王凯愣愣指左边。
靳东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出去，那种勾着嘴角的笑法一瞬间让王凯想到这人小时候只要一露出这种表情就准有什么鬼主意。
等他回来时手里多了条领带，看清那上面沾着什么乱七八糟已经干了的液体时王凯表情不太好看，站起来就想跑。
“你别动。”靳东一把扯着他，兴致勃勃的倾身靠过去。
他将动作故意放慢，这人身体不自觉的肌肉紧绷让他有点好笑。其实只是把领带绕过脑袋打了个活结而已，黑色的布条斜斜遮住一只戒备的眼。
靳东身上随便套着件菱格纹的保暖内衣，棉质的面料蹭过王凯鼻尖，又离开。退后看了看，特别满意似的点点头。
“Fire!!”
王凯头发被带子束的翘起一撮，摸不清状况的表情实在和电影里乘风破浪的船长沾不上半点边。
靳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王凯不断摸着鼻子，嘴角收拢不来。
“不是…你身上跟我一个沐浴液味儿。”
靳东一愣，随口应他“哦..还真是。”
那位却忽然来了精神，“你等会儿有事？”
“没有，明天跟谭宗明回国了。”
王凯跳起来，脑袋上还顶着那个可笑的黑眼罩，以手比枪，朝着靳东砰了一下，收回的手指蹭着嘴唇。
“带你玩儿去！”
巴黎天气尚好，阳光和煦，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本来以为这人得好好收拾一番起码带个墨镜遮脸那种，谁知道人家素面朝天套了件棉服就出门了。靳东一身穿了两天的西装反而非常尴尬。
结果说玩儿也只是买东西而已，王凯对此的理由是“最近到处都在sale不买简直亏本”。
靳东就听过一个老佛爷，可人家下车抬头看了看，转脸就带他去了隔壁。
“这家名字特别好听。”
“叫什么？”
王凯顾不上理他，在一家橱窗外停了下来，弯着腰看的有点入迷。靳东顺着看，昨天才被这人穿在身上的牌子闪亮亮的挂在假人身上。
“喜欢就进去试试呗。”
“不要了我买不起。”
“开玩笑呢你，”靳东略微有点惊讶，从背后推着他走，用一套典型的小农说辞糊弄，“试试又不要钱。”
搭了身给他拿进试衣间，靳东站在外面插兜等。
里面悉悉簌簌一阵动静，过了会儿人走出来，背对镜子在他面前转了个身。
靳东其实不太欣赏得来，可是模特儿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起了个极不专业的范儿问他“好看？”
靳东也来劲，屈膝伸手，“Now may be the only time! I love you. I made my choice. What's yours? ”
那位就跟着乐，将手交过来，女步转了一圈儿。靳东乐的戳他，“赶紧脱了吧，我也买不起。”
王凯这会儿才有点好奇，“我都忘了问你现在做什么的？”
“我说你床都上完了才想起查户口是不晚了点。”靳东松开手，装模做样整理衣领。
王凯也不恼，一门心思逼问，“快说。”
“人民教师啊。”
王凯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他扯着靳东领带进去，苟且的空间一个吻也不成样，王凯呼呼笑着漏气，靳东朝他脑门儿拍了一把。
三两下换了衣服一股脑儿塞回给店员，他越笑越夸张，抓着靳东手腕就往出跑。
靳东给他拽着，西装裤扯不开腿，费力问他“你刚说这地方叫什么名儿？”
王凯脸上出了点汗，下巴眼角亮晶晶的。
“春天啊。”
靳东点点头，“我刚背台词来着你可别当真啊。”
那人脸上还挂着笑，回头冲他摆摆手。
整个百货里充斥着男女老少扯着嗓子的呼喊，小孩儿的哭闹和永远塞不饱的欲望，贫富差距看一个人言谈举止这条放到现在可能不好用了，人种性别也不作区分，黄的白的原形毕露，香水味将空气搅的浑浊，它们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王凯却很习惯似的，他站在一群挫他一头的大妈之间简直称得上鹤立鸡群，精神抖擞两眼放光。
靳东只感觉买个东西得拼命，挥洒汗水权当提前为春节预备减肥，有些东西也就随着拥堵的人群挤出脑袋，例如那家百货到底叫什么名儿他最后也没记明白。
王凯这人也就仗着身材摆在那儿套件麻袋也好看，净去逛些国内也买的着的快时尚牌子。靳东逛了没一家就去外面找个地方坐着了。便宜也耐不住成堆买，王凯左一趟又一趟往他旁边摆战利品时靳东好像终于知道这人为什么连件Dior也买不起。
没一会儿脚边就堆了好几个纸袋。抬头一看其实这一片还有一群跟他处境类似的人，全部男性，低着头苦大仇深刷手机。靳东一脸憋屈，忍耐快突破临界点。
这时旁边坐过来一个一脸颓唐的亚洲男人。那人打量他半天，显然不太确定眼前西装笔挺的靳东能否被划入阵营。最终他操着不怎么灵光的英语试探着问，“your wife？huge buy huh？”
靳东俯视那人光滑的头顶，不自觉挺了挺胸划清界限。
“男朋友。”
恰巧远处王凯小跑过来喊他“走吧哥我饿了”。中国男人毫不掩饰露出一副吞鸡蛋的表情令靳东心里一阵恶作剧得逞的畅快。
他起身冲那人微笑致歉。
王凯手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你们说什么呢那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他脸上带着点跟周围中国大妈没什么两样的血拼后的舒爽。靳东突然又觉得很无趣，到手的胜利烟消云散，皱眉推他，“走。”
靳东这趟来其实还没仔细玩过，拉了王凯搭了辆双层巴士去凯旋门。
他俩极其幸运的抢了个二层一排，王凯坐的笔直向前看，像个标准的春游小学生。异国陌生的街景流转在玻璃之外，映得他眼睛好像比台上灼人的射灯更晃人。
他基本是没停稳就两步跳下车，等真看到宏大威严的建筑矗立在眼前时又不愿意走了，隔着很远的距离定定站着不动。
午后阳光正好，俩人一人一个三文治狼吞虎咽。
王凯还裹着那件棕黄色的棉服，阳光也不能令他舒展开来，表情一副故作轻松的波澜不兴。
“以前听人家说什么不开心了就一个飞机来凯旋门下喂鸽子…现在真来了。”他往后仰，“巴黎的鸟儿欸。”
靳东拍他脑袋，“怎么不带个墨镜呢。人说这叫偶像包袱。”
王凯甩甩头。抿着嘴。
他说这世上除了爸妈朋友有两种人能或许能认出他来，一种是等他穿上名牌儿一脸清心寡欲性冷淡出现在秀场杂志的，另一种他没说，靳东也就没接话。
“喂鸽子去？”
王凯不吭声，看着靳东特慈祥的笑。
他就真一动不动坐那儿，太阳直直打在他脸上，没名没姓的一片苍白，自由而不畅快。
靳东买了一小包粮，扔下王凯往前走了没两步，几只不怕生的鸽子扑落落就踩着他肩膀。而后一场你来我往的试探就演变成一身西装领带的男人被鸽群围攻。
鲜红炽热的爪子毫不顾忌的往他身上抓，鸟儿哪儿懂得什么安全距离，靳东哭笑不得转头朝人喊，“我操他妈老子的衣服——”
可王凯眼神根本没落在他身上。瑟缩在臃肿棉服里的年轻人忽然站起身，他伸展双手，直直朝着满地愣头愣脑的鸽群冲过去。
他很大声的喊，听不清喊什么，靳东只感觉那是一种原来常在院里听见的小孩儿最原始最开心最纯粹的吼叫。
没了眼罩的船长在他长困的孤岛上疯似的跑圈，呼啦啦天空就蒙上一层鸽子灰。
“Fi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