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靳东住四区，到现在也不知道王凯住几。但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在夜课后分一瓶玻璃汽水，绕很大一圈慢慢走。

那时候一大盆小龙虾不到十块钱，还属于臭水沟里没人吃的玩意，半夜赶上胡八一撤摊在那儿数票子也薅过来一起吃过两顿。当时靳东还没盘算着去造纸厂维持生计，未来于他是一个笃定却难熬的结果，胡八一踢桌子说你俩赶紧给我多留点签名，以后我卖的录像带都是限量版，当红小生，当红老生，嘿——一夜暴富啊。

萧景琰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夏夜丰沛的啤酒泡沫里朦朦胧胧得知这俩人还处于恋爱一期。

胡八一说目前形势还有点艰苦，萧景琰和他之间身体是，思想是，部分空间不是，因而只能是时间问题。

王凯喝不喝酒一个样，垂着眼睛翘着嘴角笑。剩下靳东和胡八一乱侃。

“手摸过了没？”

“去你大爷！”

胡八一撩起裤腿说看见没，当初差点交代给老丈人了。

他小腿上蜿蜿蜒蜒一条疤，军功章一样耀武扬威。

吃完胡八一爱甩票子结账，后来靳东就不敢拉他宵夜了，这人老爱拿一虾头指着俩人说都别动——擦着手站起来差点绊倒塑料凳。

“先走了啊等会儿还得去楼下接应他呢。”

王凯说胡大哥你们这是罗密欧朱丽叶啊。

胡八一说啥玩意？

当时传说学校某片树林夜里总有此起彼伏的动静，酒足饭饱后靳东带着王凯往那边走，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隐约有枯黄干瘦的躯体在影影绰绰里晃动，王凯伸着脑袋去看，靳东一把把他眼睛遮上。

“赶快走。小小年纪当心长针眼。”

“你这样我连路都看不到了。”

“没事儿，我带着你。”

“你还是松手吧我自己能走。”

“我不。”

回来路上这小孩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抱着个瓶底子嘬的嘴唇吸在瓶口，哼哼唧唧冲靳东比划。

“嘛呢？”

“嗯嗯嗯嗯！”

靳东一乐，存心逗他，两手搭他肩膀上，拇指蹭蹭他脸，慢条斯理。

“又是官人我要啊？”

王凯大概有点恼，“啵”地把嘴唇拔出来，上面留着个圆圆的印，在他们年轻的夏天里肆无忌惮的水光一片。

有句俗话说得好，女人傻逼是可爱，男人可爱是傻逼。眼下小孩儿恼哼哼露着舌头尖一个劲去舔那一小块，靳东扭过脸心想可以的，我活了二十年终于认识了个傻逼。

月末的秋老虎来的又猛又烈，俩人窝在黑暗憋闷的录像厅里，十年几十年的时间压在两小时的光影里急速流过，出了门见了光都仿佛逃出升天。

王凯有时候带包花生，消耗速度与电影进度成正比，遇到情节紧张的部分两个腮帮子都快撑圆。结果上火舌尖上起了个泡，花生也不香了，有事没事跟那泡过不去，牙齿掐着舌头尖，靳东只能装没看见。

说起那会儿录像厅里看电影才是异类。他们都是世界上最最普通的青年，二十出头，爱赶时髦，性｜欲旺盛，急于给身体的宣泄找一个出口。也正儿八经看过毛片儿，前座的人来来去去，变不了的总是前面座椅嘎吱嘎吱和屏幕内外一片黏糊的水声混在一块。

靳东有时候侧过头看他，小孩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影像里交错的身体，屏幕在他脸上投下明黄的光。靳东突然觉得很焦躁，憋闷的空间里风扇扇出来的那点风也救不了人，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王凯抿紧的嘴唇，他又他妈去舔那泡，好像他认真或者不认真去看毛片儿都不是正确的解。靳东重新坐回去，时间过得特别慢，暑气混着汗爬满脊背。

屏幕上的运动频率几近巅峰，王凯眉毛拧成一个复杂的结。

靳东嚯地站起来。

“我去趟厕所。”

如果他当时回头就能看见，即将关合的门缝里王凯身体卸力一样，颓然向后一靠。

后来靳东说哪有人这么看片儿的，你这人年纪轻轻是不是不举啊。

王凯回头瞪他一眼，他舌头上的泡还没好，有意无意咬着嘴唇丝丝吸气。

靳东看着他背影笑，一手心的汗。

402那屋夏天是凉快，到了初冬又没暖气那会儿才叫难熬。原来王凯喜欢横在凉席上翘着脚，肚子上放半个西瓜拿勺挖着一口一口吃一下午，等十月份还没过一半就只剩下裹着被子抖的份了。靳东说你赶紧回去吧你宿舍不向阳的吗，王凯应着，“哦。。”

结果一个冬天也没走。

靳东折腾半天接了电灯线终于充上那电热饼，红色的，往王凯怀里一塞说比热水袋好用，这个能持续发热一晚上。就是睡着得小心点，别被烫着了。

王凯裹紧被子说那我不要了我要睡觉。

靳东说行行你睡，睡着了我帮你拿出来。

“真的？”

“真的。”

夜里熄灯后打了手电看剧本，王凯在他对铺，裹的只露个脑袋，眼巴巴的。

“你不冷啊。”

“不冷。”

靳东尽量不去看，王凯的眼神又亮又清澈，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明白。

夜里醒来，看见王凯大概睡的热了，被子给他踢开一半，他身上还套着白天冲凉借来的背心，松垮的不成样子，整片光裸的脊背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暴露在靳东眼前。

月光从窗子透进来，世界像部黑白的默片。靳东站了很久，回过神，反手抽自己脸。

靳东从来很少做梦，睡眠一向踏实平稳，光怪陆离的世界离他既不真实又格外遥远。

某次他梦见回中戏演戏，兴致勃勃跟人讨论变成俩椰子溜号出场之类没头没脑的玩意。无法倒回的时间，解释不通的逻辑，他快醒了，未来世界的凌晨四点他打开手机只能看见一堆经纪人未读的短信。

可他忽然看见了王凯。

无端出现在梦里的人还是一副少年模样，白背心，小平头，摸着头发茬冲他笑。

靳东想过王凯这个人，也曾以为目前生命里除去金钱外大半迷茫困顿的穷途末路都是他，可如今偏偏是这个人在梦里解了他一场难醒的结。

“你怎么来了？”

少年不说话。笑的温柔又稚气。

靳东只梦见过王凯一次。醒来后脸上冰凉一片。

他在梦里能摸到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