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清早明诚被电话叫醒。
他极少贪睡,但昨夜被药效折磨的几乎精疲力尽,此时睁眼发现天光大亮,明楼不在。
来电是飞流,响到第三声,明诚接了。
“阿诚哥,出事了!”飞流语气焦急,明诚听得到他那边按喇叭的声音。
“发生什么?”他心里隐约浮起不好的预感。
“早上天没亮伊sir就带着C组去葵涌码头了。”飞流在那边骂了脏话,“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明诚赶到码头时伊谷春的人已经撤掉了大部分。
一船货,横竖都是死,交火在所难免。
伊谷春正在警戒线内抽烟。鉴证课拿他没辙。
他见明诚来了,手指夹着烟冲他挥了一下。
“都是血腥味儿,来颗烟?”码头风大,说话声音小不了。
明诚站在那儿,风刮的他眯起了眼。
伊谷春听不见明诚的声音,又或许他根本没出声。
伊谷春只是清楚的看到了明诚的口型。
“你逼我的。”
下一秒明诚一把扯了警戒线。
他两步迈到伊谷春身前,动作快到让旁人来不及反应的拔了伊谷春的枪。
伊谷春反应再快也只来得及按上他的手。
“你干什么?!”
明诚不答,三两下开保险压上他的手指。
他先发制人,一个警校出来的,饶是伊谷春知道他的路子也快不过他。
明诚早就青出于蓝。
一声枪响,明诚左边手臂顷刻有血印出来。
他眉头狠狠一皱,紧接着掏出手铐直接给伊谷春上了铐子。
伊谷春震惊的盯着手铐上明晃晃的血。
他表情复杂,咬着牙齿问明诚:“你奉大sir的令,我也是。你铐我?”
明诚直视着他,并不躲闪。
他脸色煞白,但气势骇人。
“你大概忘了,现在O记归我管。”
旁边鉴证科的警员刚给人收了尸,此刻给枪声一惊,缓过神后赶紧跑到明诚身边。
伊谷春到底偏了枪,但即便擦伤也见了血,疼的如同火烧。
明诚冲鉴证科点头,“指纹有了,硝烟反应和弹道,还要验什么?”
“明sir…..”小警员怔怔。
明诚不再理他,冲远处一挥手,“公然袭警,带回去。”
A组B组早就到了,C组guns team虽是同级,可负责的非法军火流入调查一直行动相对独立,陆启昌和邢峰早上一看明诚不在,发现事态不对,因此叫飞流去接明诚。
可眼下明诚来了,一系列动作惊得众人不明所以。
而且开口就让他俩带人,陆启昌才发现自己是又请了个祖宗来。
明诚面色不善,内心其实惊怒交加。
惊方才明楼电话一路不通,惊伊谷春竟然行动的这么快。
怒明楼原来还是不听他一言,怒伊谷春终是要和自己撕破脸面。
一船军火而已,他自信还找不到明楼头上。
只是明楼凭空消失,令他陡生不安。
“是不是要我亲自送他上警车?”他环视周围,大声问。
一句话震得周围零散其他科室的人都停了动作。
陆启昌邢峰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去充炮灰。
他们只知伊谷春原本最多算是越级出警,即便再多这一出,人证众多,明诚也并不能奈何他,至多将他扣个几天走些程序。
因此押上伊谷春时只是略微尴尬的说了声明sir在气头上,多有得罪。
伊谷春摇摇头。
含义无人得知。
只有明诚和伊谷春心里清楚,他要这几天时间就足够了。
明楼手机永远线忙,明诚打过两次,知道是白费功夫,干脆换了一个号码拨出去。
电话迟迟才被接起,那边男人声线慵懒,“阿诚?”
“帮我找个人。”
“谁值得你这么费心,亲自给我打电话?”男人发音不准,浓重的卷舌音,一句话长的有点费力。
“明楼。”
“我猜你现在该找到伊谷春了,难道明楼早给他抓了进去?”
“白久——”明诚压低声音叫他名字。
电话那边的混血男人一个哆嗦。
他终于意识到明诚一点跟他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出这种事,我现在才知道。长林是死的?”明诚沉声,“我叫你去法国养伤可不是让你去找金发小伙子上床——三天内找不到明楼,我亲自去法国毙了你。”
那边一阵扑腾,有陌生男人像被从床上踹了下去,拿法语骂了脏话。
明诚不想再听,挂掉电话。
飞流车开的飞快,明诚这才觉得头晕。
他在现场简单处理了伤口,现在正被飞流拖去医院。
不是飞流横一条心去扯他,恐怕他要等到伤口烂掉才能记起。
明诚执意要走,哪个敢拦?
只是他转念一想,随了飞流去医院。
他不是怕自己出事,而是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
伊谷春给无关紧要的琐事绊住,程序走一遍免不了,担子重新落回明诚身上。
明诚告病,警局都没去。
夜里明诚接到电话,来电是他父亲。
“怎么搞成这样?”
明诚咬咬嘴唇,不答话。
那边哼了一声,到底中年惜子:“伊谷春的人一个没事,反倒我儿子成了伤号。”
明诚心里不是滋味。
“晚上想吃什么,我带去看你。”那边放缓声音。
明诚连忙摇头,又想他看不见,“不用,我吃过了。”
他没有太多时间留给真正与自己有血缘的人。
男人一阵沉默,挂掉电话前只是叮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周时间,好好养伤,爸爸帮你搞定。”
他顿了顿,语焉不详,叹气似的,“以后还有的是要苦了你。”
明诚猜他是无奈自己这条路。
他望着暗下去的屏幕怔了好一会儿神。
明诚当年肯跟他回家,只有两个条件。
一是他不会改了明家的姓,二是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进香港警署。
第一条可以理解,第二条却让男人不能接受。
明诚几乎毫不掩饰他的目的,他认为自己要价公平,却在无意间已经把自己当成一种商品。
心平气和的谈过,怒极攻心的打过,男人气得掏枪指着明诚的头说干脆没了你。
明诚跪得笔直,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也好,我能下去见见我那没什么印象的妈。
他捉人软肋,又准又狠。
明诚那天才知道自己当年被抛弃的原因不过是警署上司的女人跟了小混混,而他又被带回来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女人死了,于心不忍的警署四大觉得无论如何儿子头上不能写一个匪字。
他将这种关系解读成一种莫须有的名份,于他人来讲有就要有的光彩,否则就是彻底的无,他连存在的必要都不会再有。
幸而明诚从记事起就知道机会必须靠自己紧紧抓牢,是生路,还能生得于明楼有益。
他性格如此倔强,身上这股柔韧的凛冽,邪得令人生畏。
说不清到底像谁。
明诚电话一个一个往出打。只是从没响回来过。
深夜他生理上困得厉害,可精神上却亢奋得发抖。
电话铃终于响起,他几乎是扑过去接的,动作扯到了伤口。
不是明楼。
“阿诚哥,人找到了。”飞流在车里看远处两个人影。
辛小丰果然断了消息来源,否则一个杨自道就值得他堵上明诚家,这时要是得知伊谷春被明诚铐了,岂不要来和他拼命。
“等杨自道落单再捉。”明诚说。
只是捉,不是杀。
明楼还没出现,因此明诚不能出手。
他敢把伊谷春扔进警局,其余只需确认对方做到哪种地步,顷刻就能十百倍的还回去。
九龙。旺角。
辛小丰和杨自道在马路边抽烟。
凌晨三点的香港褪去一点锋利的光华,光线昏暗反倒多了些垂暮的温情。
辛小丰看男人的左腿,眼神歉疚。“我现在手上一根线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了。”
杨自道却不太介意,他将腿支在路边的石墩上,拍了拍。
“有命活到现在已经够了。”他看向辛小丰,“以后打算做什么?”
辛小丰怔了下,忽地想起伊谷春跟他说想回长洲卖鱼。
他摇摇头像是像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袋。
“以后?”他眯着眼抽了口眼,“东山再起…”
杨自道看他。
“..是不可能了。”辛小丰咧嘴笑笑。
活命下来,却不知道要这命还有什么用。
辛小丰重重吸了一口,吐出大团烟雾:“兴许真的回家卖鱼。”
杨自道神色舒展开,他和辛小丰一样知道亲眼看见兄弟们一个一个死是什么感觉。
命是活了,人只剩个空壳。
因此他理解辛小丰这片刻的软弱。
比起伊谷春,他和辛小丰反倒是真正数次出生入死。
于是他只有对辛小丰点点头,“卖鱼也行,就是没读过几年书,算账可能要麻烦点。”
辛小丰笑笑,长出了一口气,呼出来的薄烟很快就散开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等到回家——最近我总感觉不太好。”
伊谷春前些天给他留了信,说最近C组要惹到明诚,因此叫辛小丰走远些。
但他不打算告诉杨自道。
没有人愿意成为风筝,更没有人愿意做一根除了牵制他人以外别无他用的线。
因此能斩断那根线,就要斩的利落一点,不管是什么方法。
杨自道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再过几天就过年了,过完年我们就走。”
“不如你先走,就明天吧。”辛小丰突然说。
杨自道才发现这人狡猾的很,他原来就等自己这一句。
“长洲又不是我家,我回去做什么!”他有点着急。
“我要等一个人,你帮不了我。”辛小丰故意将目光放在他腿上。杨自道果然不再说话。
“你先走吧——过完年我就回去找你。”他又将语气放缓,说的十分真诚。
杨自道不说话,将烟掐灭。
他知道辛小丰要等谁。
以他这种性格,怎么会甘心真的回家卖鱼?
不过是一个美好托辞,他们却都愿意当真。
他最后拍拍辛小丰肩膀,很用力。
“小丰,过完年,回长洲找我。”
辛小丰点点头,他眼里闪着的光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