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衍生】回路(11)

##11.

 

 

明诚不是没见过死人。他一路坐上O记,正是踩着无数人尸首走上去的。

但那些人无关紧要。

他尚未真正直面过身边人在他眼前死去,转瞬成为一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尘归尘,土归土。

 

明楼将手移开,明诚对上他的眼睛,广如大海。

不必出声明诚就知道他在问自己是否满意这个答案。

于是他点点头。

“走吧,大哥。”

明楼抽出一支烟,在口袋寻了几遍都没找到火机。

明诚看他心绪不宁,掏出自己的帮他点上。

他从不抽烟,明楼不让。但却随身带着一个,因为明楼会抽。

 

何至清做事利落,一根烟还没燃尽,明诚再看过去,就只看到地上水洗过洇开的红。

他复回到明楼身边替他开车门,可以用纤细形容的手指上沾着一星没擦掉的血,身上清冷的雪松味道混着腥,矛盾得像一具充满金属锈味的钢铁机器。

 

“怎么弄成这样?”车上,明楼问他的伤。

他自信还没人敢伤的了明诚,除了他自己。因此不问是谁。

“有人玩失踪,我只能这样拖住伊谷春。”明诚撇撇嘴。

明楼这次却不说他胡闹。抬手揉了揉明诚头发。

明诚眼睛微圆,黑白分明灵动的很,刚进明家就被明楼一眼看出是个灵慧孩子,只是他机灵的像尾滑不留手的小鱼,明楼自问最懂他,可也时常怕他一不留神滑出手心。

他明白明诚长大早晚有一天游入更为广袤的汪洋,他担心的是明诚性格总是伤人七分,自毁三成。

 

“等事情都结束,回家叫大姐给你炖汤补补。”他声音疲惫,仍旧尽量温和对着明诚。

明诚点头。

明楼闭起眼,“事办妥了?”他对何至清又不同,是往日果决的太子模样。

“妥了,梁仲春手下,一个不留。”何至清答。

斩草除根。转瞬又是几十条人命。

 

明诚见明楼眼下青黑一片。

他心知这几日他未必比自己好过。单说清查梁仲春一项就实在不易。

要挖掉一颗埋得极深的毒瘤,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场暗里刀枪明明是明诚要扛的戏,反倒最后是他最得清静。

梁仲春以谢家耳目的名头死了,就是彻底斩断了和明楼的联系,再查下去就只能顺势摸上谢玉的门。

他缴获一批军火将功补过,以言阙的意思,再往上追几个小头目这件事就算了了。

 

不光香港,哪怕世界的警匪格局,从来都只是追求一个平衡的点而已。

目的既已达到,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牵扯一个九龙大佬进来。

 

明诚没想过自己淌的浑水最后反倒全身而退。眼下只要稳住伊谷春,竟然就能安稳过个好年。

但他不由担心,今年要回明家吃饭,饭桌上明楼又是怎样境遇。

 

 

 

十二月三十日。

 

明诚去看伊谷春。

“明天我就不来了,有人给你办手续。”明诚坐在他对面。

“结束了?”伊谷春问。

“算是。大sir的功仍算在你头上。”

伊谷春嗤笑一下。

“知道你不在意,“明诚顿了顿,”杨自道在我手上——不是辛小丰,明天你们见面后我可以送他俩走。背后一切我就偷个懒,由你转达了。”

伊谷春看他一眼,“倒是要谢少爷开恩。”

明诚皱眉。

“不怕大sir找你麻烦?”伊谷春还是问。

他这几天倒是想得明白。明诚借了剿辛小丰坐上他的位置,可到底跑了两个主要人物,加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拷起来,手段亮得厉害,但动机对内对外都不算足够服人。

伊谷春猜明诚知道是他放水,可又不挑明,就始终担心明诚留着后手。

他拿不准明诚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不怕。”明诚迎上他的目光,  “我恨不得你也跟着他们走了才安全。”

他说的安全是伊谷春的。

明诚瞒得住,但未必阻止得了某天东窗事发。他怕到时候自己也保不了伊谷春了。

他这个人跟明楼一样,认定自己的人,生杀都由不得别人来动。

 

伊谷春冲明诚笑笑,“都走了,干脆一路坐上你爸的位置,你才能觉得安宁。”

不知他听懂几分,但就算他只是嘲笑明诚急功近利,最后一句话却是殊途同归。

明诚离开明楼手心,负重行于日光之下,脚下惊涛拍岸,万丈深渊,为的就是守住内心一份安宁。

说明楼的眼是广袤幽深的海,他也是甘心泅游至死。

 

明诚不跟他计较,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安宁,也了了你的心愿,”他拍拍伊谷春的肩,“你底子干净的很,好好干吧,别忘了谁当年跟我说要做个好警,我可没当你是酒后胡言。”

伊谷春心里涌上一种复杂滋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做到。

“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太子怪我头上可麻烦。”他指明诚的伤。

明诚起身,笑着跟他摆了摆手。

 

 

 

 

 

十二月三十一日夜。

 

 

港岛。明家。

 

明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我回来了,里屋听到动静就有一个女声问,“是阿诚回来啦?”

接着就是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明台先第一个窜出来,“阿诚哥!”

明诚两手提满东西,给他结实一撞,倒退两步,“哎哎哎。”

“别闹你阿诚哥,刚进门还不许人家歇歇。”明台被一双十指细白的手拉开,“回家一趟,买那么多东西干嘛啦!”又嗔怪冲着明诚了。

明诚给明台撞到伤处,龇牙咧嘴的回话,“大姐,打折,打折买的。”

他面前女人四十上下,头发盘的光亮妥帖,一件浅紫绒衫,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正是明家长姐,明镜。

明镜将东西提了交给佣人,叮嘱快把她中午开始煲的汤端来,此时见他这幅表情,又赶紧拉明诚在客厅坐下。

“伤到哪了?快给家姐看看!”

明诚硬给扒了外套,明镜念叨着再要去扒他衬衣,明诚躲不过直喊“大姐我长大了”。

明镜这才罢手,照他腿上拍了一下,“长大就不是我弟弟啦?”

“是,是,”明诚喏喏点头,赶紧转移话题,“大哥呢?”

“明楼?他是吃白饭的!弟弟受了这么大的伤都没人管!”明镜气不打一出来,问旁边明台,“你说说这像话不啦?”明台正翻桌上一篮水果,一下没反应过来,跟着点头。

明镜见他不说话,瞪了一眼又转向明诚,“还痛吗?”,又递汤给他,“趁热喝。”

明诚乖乖喝汤,笑着安慰她,“早就好了。”

明镜见他向里张望,知道他心思,只说“爸爸近日身体不好,我去叫叫他。”

她起身时嘴上还念叨“吃饭吃饭,不给明楼留了,”一边又喊明台,“这个点了还不回来,你快打电话问问你哥呀”。

刀子嘴豆腐心,可爱的很。

 

话音没落,明楼进门。

“哟,都到了,”明楼拱手向明镜,“大姐,提早拜个年。”

明镜见他来了,脚步一收,“明大少爷——道上叫你太子是吧,你过来看看,看看阿诚伤成什么样了!”

她一把扯过明楼往明诚旁边一按,手指快要戳上俩弟弟脑门,“太子做成这个样子,自家人都护不好,我看你别混黑道了,还是回来给我看仓库大门吧!”

明楼知道长姐性子,一连声哎哎应着,任她长叹急骂,悄悄看一眼明诚,发现明诚也低头苦着脸,明楼就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我说话你听进去几句,听进去几句?!”明镜一双凤眼瞪的滚圆,伸手就要来掐他。

明诚赶忙拉过明镜的手大呼伤口痛,明台看完好戏凑过来一把抱在明镜身上喊大姐我饿了。

明镜给他俩拦着腾不出手,使劲儿剜了明楼一眼,又冲着两个弟弟,“吃饭,吃饭!”

明楼这才逃过一劫。他笑着去剥一个橘子。

“我看爸爸那边最近事情多得很,你这两天留神些,小心使得万年船。”明镜突然说。

明楼一愣,点头,“大姐放心。”

 

 

一家五口,三个乖乖坐在餐桌旁,等明镜扶了明爷出来,一桌年夜饭才算开始。

明爷气色不算太好,但问起来只说看过医生,劳累太多,养段时间就行。

明母早逝,明家生意又分黑白两道,由大姐明镜一人掌管,运转稳定,这几年明楼成了气候,明爷才显露些退隐迹象。

明诚对明爷感情复杂,亲情更加一层感激一层敬重,中间偏又要加上生父立场,只能又敬又畏。

明镜洁如镜,简单许多,只有亲情二字。母亲过世后一人未婚守着家中事业和两个弟弟,明诚来明家后多承爱护,长大后才渐渐悟出来其实她和明台两个才是家里千方百计护着的干净底子。

他更才知道,明楼想连他也托出水面,竟然是要一人护着一家。

明诚更加不能,暗夜行走未免太过寂寞,他得陪着。

 

此时明楼夹一筷烧鹅给明诚,明台看了怪叫“大哥偏心。”

明镜见明诚一脸窘迫,探着身子打一勺水蛋堵上明台的嘴。

 

要说整个家里最懂俩人心思的,当属明镜。

许多年前她夜里头痛难眠,去客厅打杯水时忽地听到明楼房里猫儿一样的动静。那声音时而呜咽时而拨高了临界一样又细又长,明镜一愣,水杯磕出声响,里面声音登时停了。

明镜又惊又怒。

她惊的不是明楼挑挑剔剔怎么忽然带人回房过夜,而是那把嗓音才过变声期,此时沙哑又多一分令人耳红的意味,分明是明诚的声音。

 

她心下混乱一夜未睡,清早就去了小祠堂。牌位林立,让人肃穆清明。

结果就看到明楼跪在那儿,不知跪了多久,等她一样。

明镜始终怒大于惊,当着母亲的牌位抽了明楼一耳光。

疾言厉色不见效,明楼仍是笔挺挺跪着直视她,头都不低。

她看那眼神倒是忽然明白了。关心则乱,明明弟弟们的心性,她该是最了解的。

她最后问明楼,这种事情,明诚怎么不来?我看你俩乳臭未干,什么都担不起,长久不了。

明楼笑笑,说自己跟他讲是大姐的猫跑出来了,不碍事。

他一人担了,明明确确告诉明镜正是“他担得起”。

倒是明镜成了猫。

 

那之后没多久明诚就给生父接走了。

等他再回来,端端正正给明爷磕了三个响头。

“我还是明诚。和明家的关系,以前以后,不会有任何改变。”

最后一句他看着明镜,更像说给她听的。

她原本抱着三分心思想这事没准久了就过去了,可这一下她看得清楚,明诚的眼神和那天清晨的明楼一模一样。

她知道这件事她管不了了。铜墙铁壁,怕是刀劈斧砍也划不出缝来。

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仍然只叫弟弟。

她不是不开化,相反正是开化之人,才不囚他人在自己的道德圈里。她作为长姐,从来担心的只是他俩本身。

 

饭桌上明爷开口,“明台明年去法国读书,都准备好了么?”

明台不知话题怎么转到自己身上,哀嚎一声。

“爸爸放心,都准备好了。”明镜替他回答。

这家里明楼明诚算是长大,只剩明台一个让她不放心,因此事事总要她亲手操办。

明爷点点头,看向明镜,“我总想着你这头疼病也不适合再这么操劳生意事,不如什么时候也准备准备,和明台一起去法国养养吧。”

他知道自己女儿和几个儿子一样生性要强,怕她胡思乱想,因此再补一句,“明台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明镜本想反驳,却给后一句话说中软肋,思前想后,只说“我考虑”。

她这半辈子大多献给家业,此时只剩一个小的让她挂心,闲下来倒是真有些累了。

一家人聚少离多,此时即便谈起这些也是其乐融融。

明诚虽疑惑明爷到底没在桌上苛责明楼也没过问梁仲春,但也只当明楼之前已经交代过,血腥之事不必在饭桌上提起。

又听明爷喊声“阿诚”,明诚放下筷子应他,叫的是“父亲”。

明爷不说别的,只有一句“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你身后还有明家。”

明诚点头。

混黑道,少有人寿终正寝,但他总希望明爷福厚,好让他花一生时间去还明家的情。

零点将至,香港早就禁了私下燃放烟花,过节不免少了些应景的趣味。

此时维港恐怕早就挤满了人,等着从那一片盛大烟火里寻些渺小的幸福感。

他和明楼是去不了了,明诚突然想这时不知伊谷春吃完饭了没,人群里会不会有他和辛小丰去做个普通人。

 

他到底是给明楼惯出来的。时而想法太过天真。

又或许人一心要求不得的事情就无法周全,变的单纯无比。

 


201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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