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十二月二十七日。
陆启昌邢峰一天下来忙得半死不活,只是结果终于出来后却令人意外。
第二天明诚接到电话,微微哑然。
一船货,原来里面包的七成只是大米。
倒是跟军火商反着来。
这种事横竖不至于扯上明楼,至多赔些兄弟钱财进去,但明诚明白万事不能有开端。
否则接下来,洪水猛兽,人人就都要以为自己能插一手进来。
他原本怒的就是伊谷春偏要做这个开端。
捉了的小头目只说有人要货,还没等问出详细的,当晚人就被杀了。
这人一死,事情愈加蹊跷。
既然扯不上明楼,保谁要这么大架势?
大sir言阙震怒。
才叮嘱把好年关就出了这档子事,七成货不知有无,更不知流落香港什么地方,即便明诚有伤情和父亲顶着,看大sir的意思,这件事并不太容易解决。
明诚当日复警,一是伊谷春给扣着,始终要有人来查案。
二是O记大sir带伤上岗,以示惩戒。
言阙一杆秤端的平。
想扶明诚,又要伊谷春盯紧给他警告。
但案子始终是O记的,功过都交与他,做好了是个机会,做差了就让他掂量清楚黑和白。
狼崽出窝,既要教,也要训。
于是一条线扯的更长。一要查杀人的内奸,二要查军火去向。
明诚事情更多,辛小丰,杨自道,明楼,伊谷春,在他脑袋里绕成一团。
他直觉这件事并不巧合。
明诚不再回家,他知道现在外面有个人会像疯子一样满香港找他。
辛小丰。
码头这么大的动静却迟迟没有说法,辛小丰消息就算再迟钝也一定会察觉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要逼辛小丰主动惹上自己。
伊谷春被关在审讯室。
没人审,也不许走,一日三餐好好供应着,他就知道上面有人将这事压了下来。
他沉得住气,也等一个人。
明诚来时看到伊谷春垂着头坐在凳子上,像睡着了。
他走过去将灯转向伊谷春的脸。
那人被强光刺激了一下,偏了偏头。
“伤好了?”他眯着眼挑挑下巴冲明诚手上绷带。
明诚不答,手压在桌子上向前倾身。
“七成大米你也要动到他头上,疯了?”
“说过了,大sir的令。”
伊谷春听到这个结果,并不太意外似的,“不知哪儿走了消息,倒是撤的够快。”
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大家心知肚明。
“过两天放你出来。手续还是要走的。”明诚叹口气,转身欲走。
“如果真的查上了明楼,你能做什么?”伊谷春忽然问他。
“如果我真的要杀辛小丰,你又能做什么?”明诚脚步并没停顿,反问。
门被他轻轻带上。
他说的也轻描淡写。
但伊谷春知道明诚的答案了。
新界。
明诚推开地下室的门。
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双手被反绑了扔在空地。
飞流守在门外,明诚走到那人面前,蹲下去看他。
杨自道神色颓靡,并不抬头。
“上次伤你是不得已。”明诚说,语气竟然带着几分抱歉。
杨自道抬眼看他,笑得全身抖了下。
他做人兄弟,时刻都有送命的觉悟,被当枪使太平常,只是从来没见过还有人捉他回来道歉的。
况且道歉,语气诚恳就够了么?
那么黑道杀人岂不跟警署天天鞠个躬就够了?
道上皆知少爷是明爷养子,从小给明家太子带大,在警署初露锋芒就是一锅端了辛小丰坐上O记大sir,颇有明家手段老辣的风范。
只是真人一见之下未免太过恭谦。
这两种特质在他身上融合的诡异。
“不过你现在还走不了,要多委屈几天。”明诚像是猜到他心思。
“少爷是吧,你不怕辛小丰找上你?”杨自道问。
即便明诚身份摆在那,他还是担心辛小丰一意孤行。
“怕,怕什么都说不清楚了,因此才不能放你出去。”明诚撇撇嘴,很苦恼似的。
他隐约觉得这场误会织成的网正在绞紧,他自认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一个明楼,一个辛小丰,他是真正的管不了。
因此能牵制一个就算一个。
“外面太乱,早说让辛小丰离开九龙,最好连香港都不要回来。”明诚惋惜。
他说的是实话。
既然明楼都能拿到辛小丰还活着的消息,就说明这件事迟早会传开,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到时候就算不是大sir让他剿清余党,辛小丰一身的人命,暗地里的各帮各派的仇家也不会放过他。
因此他早劝辛小丰走,为了他也为了伊谷春,少一个人,他就少一分顾虑。
杨自道突然大笑,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有些骇人。
他不断摇头。
晚了。晚了。
明诚何尝不知?
黑与白恰像一条回路,无论再如何奔流往复,迟早有一天都会不得不正面交锋。
许多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晚了。
大sir迟早查到是谁给辛小丰放水,伊谷春不像明诚,他身后谁都没有。
但明诚贪心,明楼没事,他就仍然觉得自己有能力保得了伊谷春。
“31号伊谷春出来,你们一起吃顿年饭,然后就走吧,走水路,我帮你们搞定。”
明诚仍在劝说。
也不知杨自道听清楚几句。
明诚合衣睡在办公室。
夜里电话铃声尖锐刺耳。
“少爷。”白久终于换了称呼,他语气有点难得的严肃。
“找到了?”明诚醒醒神。
那边踌躇许久,明诚又问一遍:“阿久。”
“…我回来帮你吧。”男人只是说。
“到底什么事?”明诚有些烦躁。
“...警局里的人,是谢玉那边动的手。”
明诚愣住了。
港岛的明爷,九龙的谢玉,他不明白怎么会扯上关系。
这种事更找不到九龙大佬身上,再往下就只有他儿子谢弼。
一想到这儿,明诚身体猛地震了一下,但他希望自己只是想错了。
——谢弼方才接手谢家海上走船的生意,干的正是军火买卖。
谢玉要保他,封口杀的却是明楼军火船上的人。
明诚不敢往下想。
“别回来,我送你走就是不想让你再回来。”明诚咬牙。
“可是…”
“在那边管好长林就算帮我最大的忙。”
白久一声不吭。
他瞳孔本是种清亮的蓝,此刻却暗的像风暴前的深海。
明诚记得四年前自己浑身都沾着白久的血。
那人轮廓深邃,和明楼又不一样,硬要说的话反倒像明诚初见明楼,他二十岁时不加收敛的狂放不羁。
眉毛高挑可唇角总笑弯起来,太过刚硬的线条里加些恰到好处的柔软,是个天生会误人终身的多情子。
但那天白久头发散乱,嘴唇血色尽失,平时一双到处勾人眼睛此刻凝不住焦点。
他身上惯用的香水,让他此刻真像极了一棵风雪里簌簌发寒的雪松,几乎枝叶尽断。
他醒来后一直沉默,对任务绝口不提,明诚守了他三天,最后等来一句几乎祈求的,别查了,少爷,别查了。
明诚口上答应,可背地里试过几次,他的天地线都查不了的消息,他毫无办法。
他那时问白久想要什么,白久盯着自己插了针头的手臂,很久才说一句我想回法国了。
他是在白久走后才知道那天伤他的人是个年轻男子。
什么人能几乎一刀斩断明诚藏得最深的天地线,能让浪子倦鸟归林?
愿者上钩,明诚最了解。
因此即便此时明家与谢家搅合在一起,风起云涌,明诚也不想让他再卷回来。
他想将每个人都安顿妥帖,却又时常忘了自己身边还有没有人。
他总觉得明楼一人抵得过一切。
而明楼呢?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明楼仍未出现。
但明诚连找白久算账的时间都没有。
清早港岛一街发生小型火灾。
街上有几家装潢材料铺,火情本不严重,系小童玩耍爆竹不慎引燃门口堆放的纸箱。
年关将至,人人想着年末保平安,街坊还是选择报警。
火警赶到后明火已灭,消防人员处理后逐店检查消防措施。
查到一家,日上三竿仍闭着门,敲了两下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神情紧张,拒绝配合检查。
店里空荡,仅有的几件货架落满灰尘。
那人身后仓库的门虚掩着,一股味道隐约传出来,沾惹得男人身上也是。
警政大楼。
明诚接到电话后本就不松的眉头绞得更紧。
光天化日,贫民街坊中灭火灭出一仓库军火来。
送上门的功,即便是明楼的货,却也让明诚不得不接。
陆启昌核对了枪支种类编号,数量上少了些,但恰是海上那船货的同一批次。
虽然不能当功,但至少可以补过。
言阙脸色终于舒缓了些。
但明诚身上一根发条拧死。
他认得这些喽啰是梁仲春的人。
一船明楼的货,和谢玉扯上关系,却又在梁仲春手上被发现。
与此同时明诚心里有了一种隐秘的企盼。
他亲自去审,他只要知道是梁仲春和谢家勾结,一切与明楼无关。